9月中旬，上海交响乐团的会议室里，刚刚执棒完2024-25新乐季开幕音乐会的音乐总监余隆正和乐队以及行政团队开会，紧锣密鼓地讨论即将于12月18日举办的“乐行天下”香港站演出事宜。
此前经过几轮沟通，为了体现与香港的文化交流，他们基本确定了曲目为小提琴协奏曲《梁祝》，由香港年轻的小提琴演奏家苏千寻独奏，另一支曲目是上海交响乐团委约香港95后作曲家梁皓一作曲的《武侠》。有意思的是，这次演出将在香港理工大学举行，余隆希望能和香港的大学生有更多交流。
“乐行天下”是一个始于2009年、由上海交响乐团和上海交响乐团文化发展基金会创始理事单位——太平洋保险合作的交响乐巡演项目，已经持续了整整15年。期间，它的足迹遍布全国近30个城市：北京、上海、广州、深圳……最南方去过海口，最北方到过哈尔滨，中西部去过银川，西南部到过贵阳，服务观众近3万人次。8月30日，“乐行天下”第三次来到成都巡演，返场曲目《花好月圆》的最后一个音符落下，所有观众站起身来，向指挥家陈燮阳和乐团送上热忱掌声。
第一财经在采访中了解到，“乐行天下”走到今天，并非一路坦途。几乎所有参与和陪伴它成长的人，都与之建立了远超品牌活动的感情，也因此在波折时刻，他们奋力托举，合力将它打造成一个企业与文化机构长期合作的范本——特别是在今天，音乐建立的联结尤为重要。
久而久之，“乐行天下”成为上海交响乐团在全国普及交响乐的重要窗口。上海交响乐团团长周平见证了“乐行天下”从创想到落地的全过程。在她看来，文化需要交流，乐团通过这一项目与全国不同城市的观众见面，向更广泛的人群推广交响乐，观众从音乐中感受到精神的平和和情绪的满足；文化也是一项需要耐心的事业，它需要企业的支持、机构的耕耘、持续不断的投入和累积——三五年是不够的，所有伟大的事业都非一蹴而就。
乐团大提琴声部首席黄北星从“乐行天下”第一站便加入其中直到今天，他告诉第一财经，演奏员的职业生涯中很少有机会经历如此长久的合作，15年来，乐团人员不断更迭，合作企业的管理层也经历过三次变动。“任何事情都在变化的时候，依然不变的东西就拥有了特殊性，在人心中的情感也会变得不同寻常。这也证明了一点，音乐能感动所有人，它拥有一种永恒的魅力。”
让更多人得到音乐滋养
随着物质水平提高，人们开始注重精神生活的丰富。顺应这一趋势，企业开始与艺术机构展开合作，通过赞助演出的形式塑造品牌形象。基于这样的考量，太平洋保险与上海交响乐团在2009年达成合作，通过乐团全国巡演，服务以企业客户为主的观众群。
作为最早一批探路者，当时的乐团与企业处于摸索过程中。考虑到交响乐之于非乐迷观众群的门槛，“乐行天下”第一站没有起用大乐队，而是希望以更通俗、流行的方式接近观众，演奏了若干音乐剧选段，但效果并不理想。于是，双方协商调整了演出形式，在第二站起用编制齐整的大乐队，演奏经典交响乐曲目和创新作品，这一形式延续至今。交响乐团厚重、稳定的气质与企业之间建立起契合的品牌联想。
“乐行天下”2024成都站演出的当晚，成都交响乐团音乐厅可容纳千人的大厅座无虚席。85岁的陈燮阳身着白色礼服，身形清瘦挺拔，标志性发型一如既往的不羁，在人群中格外显眼。当他站上舞台，挥动指挥棒的那一刻，一切又变得不一样了，没有人不被他富于激情和生命力的指挥风格所感染，现场气氛被迅速点燃。乐团演奏了哈恰图良《假面舞会》组曲、比才《阿莱城姑娘》第二组曲等曲目，高水平的演奏和美妙的乐音令观众沉醉其中。
每一次“乐行天下”演出，周平都在，最初的时候她是具体执行者，台前台后忙碌，做了团长以后，她有机会坐在台下观察观众的反应，见证了这个项目的耕耘、积累和成长。周平主导过很多乐团的品牌项目，“15年的品牌我们也有很多，比如上海夏季音乐季，又比如上海新年音乐会，但是和企业合作的项目15年确实很难得，中国太保背后的支持需要克服很多的困难”。
和周平、黄北星一样参与了“乐行天下”15年的还有乐团的名誉总监陈燮阳。今年是陈燮阳从艺60周年，艺术生涯四分之一的时间与“乐行天下”有关。他曾说，高雅艺术的推广，需要各种力量参与和支持，要让中国观众培养起听交响乐的习惯，首先要将他们吸引到乐场中，唤醒他们的耳朵。在谈到与中国太保合作的这些年，他用“友谊”形容这段缘分。对方对音乐和音乐家的敬意，使得这位指挥家回报以同等的尊重。
现场的一部分观众是太平洋保险邀请来的客人，一位没有透露姓名的中年观众说他聆听了两次“乐行天下”在成都的音乐会，上一次是在2020年的12月，印象非常深刻，他本身虽不是音乐发烧友，但有机会还是很愿意走进音乐厅来听一场音乐会，这次看到“乐行天下”重返成都，便早早留出了时间。他觉得，音乐和其他艺术形式不一样，它能够调动观众的激情，“让人振奋，精神状态变得不一样。无论快乐还是悲伤的乐音，都能够让人迅速融入其中”。从这个角度来看，机构和企业的合作不是纯粹的商业行为，如周平所说，“它有助于营造城市的艺术氛围，更好地推广音乐文化，让更多人得到音乐的滋养”。
培养未来的乐迷和乐手
15年间，“乐行天下”巡演留下许多回忆，谈到印象最深的片段，周平想到的是2017年1月，“乐行天下”在上海交响乐团音乐厅举办新春音乐会活动，一支由傈僳族孩子组成的合唱团登上舞台，他们纯净澄澈的歌声打动了现场所有观众。
这支合唱团的成员来自云南腾冲滇滩太平洋保险希望小学。学校位于中缅边境，有500多名学生，其中三分之一是傈僳族，近五分之一家境贫困，闭塞的大山成为孩子们梦想与现实间的鸿沟。2016年11月，中国太保的志愿者来到此地支教，帮助组建了傈僳族学生合唱团。经过了两个多月的练习，飞越了3000多公里后，16名孩子站在上海交响乐团音乐厅的舞台，清唱傈僳族歌曲《从月亮走向太阳》。
当年参与演出的一名学生蔡国梅今年考上了昆明的一所大学。她清晰记得，当年登台表演面对千余名观众的忐忑心情，第一次现场聆听交响乐的奇妙感受。那次演出经历令她对音乐和生活产生了美好憧憬，更坚定了要通过自己的努力让生活和家庭变得更好。
从举办一场演出到发展为一系列音乐活动，“乐行天下”触达人群的维度和方式越来越丰富。比如将偏远地区的孩子邀请到城市音乐厅的舞台，让他们自信地展示天赋和才华；或是将优质的艺术家资源带到巡演城市，为有志于从事音乐的琴童或爱好艺术的孩子提供指引，创设“大师在你身边”等公教活动。
每次“乐行天下”巡演，尽管日程紧凑，演奏员都会如音乐季演出一样全情投入，为当地观众带去高水平的交响乐演出，让更多人领略这支中国历史最悠久的交响乐团的精神风貌。此次成都站巡演，上海交响乐团首席柳鸣和黄北星在演出之外，参与了“大师在你身边”活动。
在成都太保家园，他们与慕名而来的琴童面对面，为他们提供现场指导。原计划课程时间为一个半小时，黄北星和柳鸣都超时了。他们希望尽可能为每一个孩子指出关键问题，帮助他们调整演奏习惯，高效地提升演奏水平。
在柳鸣看来，对于乐手而言，任何一段经历都会影响他们对乐器和音乐的看法，尽管活动中解决的问题、提出的建议都和小提琴有关，但这段经历也许会在未来某些时刻对彼此的人生带来启发。对她来说，这也是一段值得珍惜的宝贵回忆。
在今年的活动中，黄北星明显感觉到，琴童的演奏水平正在迅速提升，其中一些已经展现出“明日之星”的风采。他预言，其中一位正在读初中的学员，未来将会在国际舞台上大放异彩。
对艺术事业持续投入
15年间，中国经济、文化和消费面貌发生巨大变化，交响乐演出硬件和环境也得到相应提升。身处其中，“乐行天下”一路见证并参与了交响乐在中国的发展。
这一企业与机构共创的品牌活动中，两者实现了互惠互利。一方面，企业在文化的加持下，在消费者心中建立可靠高端的品牌联想；另一方面，乐团得以深入了解各地文化，推广高雅艺术，发掘潜在市场。
每次巡演，各地观众超乎寻常的热情回应，令乐团成员感动不已。上海交响乐团文化发展基金会办公室主任张晓维告诉记者，如果没有企业的支持，乐团或许没有机会前往全国各地众多城市演出，接触这么多观众。“在一些偏远城市，很多观众此前从未走进过剧场，没有听过交响乐，通过这样的方式，让他们了解交响乐、爱上交响乐，这是我们最大的收获。”
今年是上海交响乐团建团145周年，这支历史悠久的乐团正通过创新机制，与企业、民间力量合作，为长远发展、持续精进寻求更多可能。
国际范围内，知名交响乐团在政府补助、文化基金支持之外，通常能得到长期稳定的企业赞助。目前，国内交响乐团的收入主要来自于国家补助、票房和企业赞助。然而，由于社会资助交响乐的环境尚未成熟，企业对品牌建设长远回报缺乏耐心，企业与文化机构之间建立长期合作的案例，仍是少数。
第一财经了解到，与“乐行天下”同期启动的若干和企业合作的类似品牌项目因种种原因暂停，唯有“乐行天下”坚持到了今天，15年来，中国太保各地分公司承办了近50场演出，除了管理层的决策，背后也离不开普通员工的支持。张晓维说，品牌合作叫停往往只需要一个理由，而坚持需要多方面的努力，“资金、政策、人力支持都很重要，关键在于双方能否在理念上达成共识，彼此信任”。
今年，“乐行天下”第三次来到成都，前两次分别在成都娇子音乐厅、成都城市音乐厅演出。
周平向第一财经回忆，项目启动时，全国范围内专业音乐厅不多，大多数为综合剧场。近年来，各地陆续兴建专业剧场，此次演出场地成都交响乐团音乐厅去年投入运营，坐落于成都露天音乐公园，这是一片富于活力的城市新街区。
近年来，许多城市开始关注文化对于经济的正向推动作用，演出市场的蓬勃也佐证了人们对精神文化产品的旺盛需求。各地硬件设施扩容的同时，也渴望注入优质文化内容，塑造有吸引力的城市品格。
“大家需要从文化中汲取力量。”在周平看来，全国文化机构之间的交流互动，有助于拓展市场，“通过剧场、演出机构、企业的力量将文化这块蛋糕越做越大，借助文化的力量，企业也能在消费者心中留下长久的品牌形象”。
周平认为，文化拥有一种打动人心的力量，它能够带来真正的生命力，与此同时，它也是一项需要不断投入和累积的事业，“一旦没有投入，如同釜底抽薪。我们希望政府、企业、民间力量，可以对文化事业予以更多关注和真正的投入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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葛怡婷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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