舞台上，71岁的于佩尔置身于月光下，她饰演的母亲阿曼达，正滔滔不绝地对儿子讲述自己年轻时身处富有的种植园主中间，“有众多仆人”。沉湎于旧时光中的她，面庞呈现出一种天真与自我的幻想，也让人看到一位杰出法国女演员被时光打磨出的、富有层次的演绎。
12月4日至6日，由知名比利时戏剧导演伊沃·凡·霍夫执导、于佩尔领衔主演的话剧《玻璃动物园》在国家大剧院上演。作为“拾载有戏”2024国家大剧院国际戏剧季闭幕演出，该剧一开票就售罄，足见于佩尔和《玻璃动物园》的票房号召力。
田纳西·威廉斯创作于1944年的剧作《玻璃动物园》，当年在芝加哥和百老汇上演，轰动一时。《玻璃动物园》的故事背景是美国大萧条时期，讲述一个艰难挣扎的家庭所发生的故事，看似无事发生，但语言与角色的出彩，为当时千篇一律的百老汇演出带来一股强烈的文学色彩。美国剧作家阿瑟·米勒看过戏后曾感叹：“《玻璃动物园》令我激动难安，它描写的‘脆弱’大获全胜，跟标准的百老汇口味可以说是背道而驰。看这出戏的感觉，就像是在废品站里意外邂逅了一朵鲜花。”
四年前，导演伊沃・范・霍夫选择重排《玻璃动物园》。作为欧洲戏剧界最重要的导演之一，他很擅长诠释尤金·奥尼尔、托尼·库什纳等美国戏剧人的作品，他执导的阿瑟·米勒作品《桥头眺望》也曾两度摘得奥利弗奖和托尼奖。
这一次，他将目光转向田纳西·威廉斯，转向“大历史”时代背景下的“小故事”，于佩尔与深耕剧坛的法国演员朱斯蒂娜·巴舍莱、西里尔·盖伊以及曾在电影《坠落的审判》中有着精彩演绎的安托万·赖纳茨搭档，为观众重现经典，并结合当下世界的不确定性，传递一个朴素的道理：人们即便身处严峻的经济困境，只要怀揣梦想和希望，也依然具有振奋人心的力量。
无形牢笼中的脆弱心灵
《玻璃动物园》的舞台很简单，这是一部完全聚焦于人物内心的戏剧。故事就发生在一个封闭的房间，一个地下空间，仅在舞台远处有一块疏散楼梯的平台，外面的世界几乎不存在。
“通过《玻璃动物园》，我发现，世上没有明显的英雄主义，里面的人物都十分脆弱。”伊沃・范・霍夫说，温菲尔德家的每个人，都隐藏着一身的伤痛和秘密，每个人都蜷缩在自己的小世界。
三位主角分别是母亲阿曼达、女儿劳拉和儿子汤姆。在经济困窘的家中，阿曼达始终沉湎于自己曾经是养尊处优南方淑女的记忆。汤姆喜欢写诗、看电影，为了生计，在一家鞋厂工作。姐姐劳拉被困在可怕的病态中，终日宅在家中擦拭易碎的玻璃小动物……三个孤独的人，都被禁锢在无形的牢笼中，梦想过上更幸福的生活。
在伊沃・范・霍夫设置的舞台上，这个家庭既有破碎感，也有“模糊而富有诗意”之处。他认为，于佩尔饰演的母亲，是剧中动人且具传奇色彩的角色，“她就像一只浴火重生的凤凰，哪怕是被击倒在地，也总能爬起来。”
于佩尔让母亲这个角色拥有丰富层次，她身处贫穷，看上去弱小、不堪一击，但又顽强而英勇，为了给孩子提供更好的生活，随时可以起来斗争，不放弃希望，也拒绝让步，这母亲一角是对生活的坚定信仰。
“田纳西·威廉斯为我们描述的世界，并不是成功者的世界。他笔下的人物脆弱不堪，因而也更加动人。”导演说，当他将人物搬上舞台，总是倾向于利用这种脆弱，将人物表现得荒诞可笑。他与于佩尔的共识是，母亲这个角色，需要有韧性和坚强，也要有一些滑稽，让人看到多面向、真实而动人的人。
释放情绪、表情、幻想及狂热
在于佩尔身上，年龄几乎不着痕迹。这些年，她把大量的时间放在舞台剧上，这位年过七十仍然精力旺盛的影后在北京接受媒体采访时说，“现阶段，我有四部戏剧在同期上演。”
于佩尔跨越半个多世纪的演艺生涯中，共参演了大约150部作品。她很少因缺乏质量把控而受到批评，甚至电影圈有种共识，只要能请到于佩尔坐镇，票房肯定稳，口碑也不会差。
上世纪70年代与她同期出道的法国女演员阿佳妮早就隐退，她却一直活跃，且不断精进。人们看着她在银幕上优雅地老去，看她的深沉、睿智或是风趣，看她饰演各种神经质的、具有挑战性的角色。
说到为何接《玻璃动物园》的母亲一角时，于佩尔说，她之前在克日什托夫・瓦里科夫斯基执导的《欲望号街车》中出演角色，同样是出自田纳西・威廉斯的剧作。伊沃・范・霍夫是她欣赏的戏剧导演，两人自然一拍即合，“很棒的角色，构成了完美的组合”。
初看剧本，她对阿曼达的印象是“一个有点过时的女性”，“但在研读剧本时，我首先想到的是伊沃・范・霍夫将会执导这部剧，他会让它们贴合当代，所以我不用操心会出现略显过时的模式。我以一种完全自由的方式来诠释角色。阿曼达是一位母亲，她深爱自己的孩子，极其渴望他们能获得幸福，以至于可能会有很强的占有欲。对我来说，所需要做的就是深挖这些层面，这样就完全有可能让这个角色贴近当代观众。”
于佩尔坦言，在靠近这个角色时，她会带入自己的家庭，“剧本里的书写，跟我个人的家庭也有对照。我有一个精神上有一点问题的姐姐，我的母亲也是很神经质的人，她的紧张、不公正和暴力，也会让我感受到窒息。”剧中的儿子常为逃离母亲的控制，躲到电影院去，这也契合于佩尔对电影的感受，只要在电影的世界，就是另一个庇护所。
拿遍奥斯卡、戛纳等影后桂冠的于佩尔，不但横扫世界电影奖项，也始终艺术生命力长青。持续专注舞台剧，对她又是新的天地。她在法国和世界各地的舞台上出演了十多部话剧，也曾获莫里哀奖和罗马第十六届欧洲戏剧奖。
谈及电影与戏剧的不同时，她说：“在电影里，你的身体呈现出来的总是局部，而在舞台上，你能够运用整个身体，这是很令人兴奋的事。尽管根据角色不同，有时，你可能在台上不怎么移动。无论身体处于何种状态，我从不吝于让身体成为一个完全不受限制的元素，它能够释放每一种情绪、每一种表情、每一种幻想以及每一种狂热。”
《玻璃动物园》上演的四年里，剧组以巴黎为起点，去了东京、罗马、雅典、阿姆斯特丹演出，这种一边全球巡演，一边在不同国家的剧场里直接感受观众反馈的经历，是于佩尔喜欢的流动感和惊喜感。
于佩尔仍然记得，上次来中国，在剧场里朗诵法国女作家杜拉斯的作品，接触到许多热爱戏剧与文学的中国观众。她多次来到中国，也喜欢看中国电影，随口就说出毕赣、刁亦男、娄烨和贾樟柯等文艺导演的名字。她设想自己能参演某部中国电影，那会是她漫长艺术生涯中一个有意义的尝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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吴丹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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